2017年5月15日,李文星在BOSS直聘平台,向“李鬼”公司投递简历;
2017年7月14日,他的尸体在天津静海区被发现,旁边还有一本涉及传销内容的笔记。
短短两个月,这个未来有无限可能的应届毕业生,成了天津郊外的一具浮尸。
少年的早殁、离奇的死因引起了舆论的广泛关注,涉事的每一个环节都被架在了公众的目光下进行炙烤。

中间者为李文星
李冬,曾是李文星在传销组织里的室友,他经历了被烟头烫鼻子,火机燎腿毛等虐待,最终靠“苦肉计”才得以脱身。
在他看来,与李文星唯一的区别只是自己比他更幸运。

AI财经社独家采访了李文星的被困室友李冬,以下为他的口述。
李冬口述
“我也是在BOSS直聘上被骗的”
我叫李冬,25岁,比李文星大两岁。毕业于北京一所理工类高校,学的是IT专业,已经工作两年。
之前的工作不太稳定,有好几份工作都是在BOSS直聘上找的,一开始觉得BOSS直聘是一个人性化的招聘平台,可以直接跟对方公司的负责人聊天。
之前找工作,有几次成功的面试经历也是通过这个平台。
今年5月,我想换工作。
在BOSS直聘上看到有一家叫北京泰和佳通的公司招聘软件测试人员,这个公司的招聘有简单的电话面试,询问了我的工作经验和做过的项目。
全程大约十分钟,电话面试后一两天给我发了OFFER。

李文星毕业照 图片来源于网络
通知让我去天津上班,我也怀疑过,但没有多想。
我坐城际从北京到了天津西站,组织者给我发了路线,先坐地铁到周邓纪念馆,再转公交588,坐到苏宁电器,下车有组织的人接,然后就被接到家里,跟我说是先安排我住宿。
我到了“家”以后,都懵了,一帮人在一个农家小院里。我猜到至少是个非法组织,然后就反抗,想走。
一个人上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被掐到有窒息的感觉后,我只能求饶,十分恐怖。
有三个人看着我,一个人跟我讲话,旁边还有两个人围着我。
新人进去的规矩是要被“吼”,我如果说“想出去”这样的话,领导会很大声地吼我。
但他们从来不说脏话,如果忍不住,脏字就用“打广告词”代替,比如,“我打广告词你全家”,如果有人说了脏话,会被要求做俯卧撑,这被称作是奖励,因为他们说组织里没有惩罚。
其实,每天在这个家里呆的时间很短,因为要躲避警察,组织者会把我们带到荒郊野外或者农田里坐着,一坐就是一天一夜。
所以,有不少应聘者是直接从车站被带到田间地头的,人家一看就知道上当了,掉头就跑,可组织者人多,直接给拖回来。
我看到有的人因为挣扎袖子都被扯下来了。
用头撞碎玻璃
这个传销组织叫“蝶*”,是做一款所谓的化妆产品。
我们这个所谓的“家”就相当于一个组织,内部有一定的等级,我们所有被骗进来的人必须交2900元买一套蝶*的化妆品,买了之后,我们这些普通人就被称为“老板”。
我们算过,需要卖十几套产品,大概需要交四五万。
所谓的卖产品,就是骗亲戚和朋友交钱,但实际上这个化妆品只是个概念,我从头到尾都没见过产品。

图为在招聘会外排队的求职者
其实,我来的第一天晚上,就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
这个家的负责人姓刘,我们叫他刘导。
晚上趁大家不注意,我突然冲到窗边,直接用头把窗玻璃撞碎了,脖子上被划开一个小口子,他们应该是害怕了。
刘导没办法,让我罚站,从晚上11点半要站到第二天上午11点,但我站了一会儿,就假装晕倒了,他们又吓到了,赶紧弄热水给我喝。
可能是觉得我不是一个善茬,或者是怕影响其他人,第二天,我就被转移到田导家。
进来第六天,没办法了,被迫交了2900元,对我的称呼也从帅哥变成了老板。
少言寡语的李文星
其实,所谓的家是租的农家院,农村常见的那种砖瓦平房,我没有见过租给他们房子的房东,也不知道多少钱。
每个人一天要交大概六七块钱,微信转给负责人,有时一收就收一周的生活费。
有人会问:如果我们是正经生意的话,为什么要躲警察?但他们就会说,国家现在对我们的项目不太认可,没有立法,然后胡扯一大堆。
让我特别心寒的是,有一次十几个人在野外坐着,警察得知消息赶了过来,可能是有人报警了。
但附近的村民却给导通风报信,在警察来之前,我们就被转移了。

李文星遇难的水塘
在田导家住的时间最长,大约二十多天。就在这里,我见到了李文星。
他也是从其他导的家里换过来的。虽然说到德州我很熟,又是他的老家,可他话太少,不爱说。但我发现,他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大概过了三四天左右,他就被换走了,为什么走和去哪个导的家里我就不清楚了。
这种人员流动在这个组织也算是正常的。因为组织者怕我们之间熟悉了后会闹事,所以就把一些人故意调走。
他走之后没几天,我就策划了第二起事件。
我再次装晕倒。但这次没等来热水,而是被他们用打火机烧我的腿毛,我一下就蹦起来了,现在还有个印子。
更可怕的是,他们会拿烟头烫我鼻子,现在也留疤了,另一个更坏的人用拳头直接打我的眼睛。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下手没轻没重,但对于听话的人,他们不会动手的。
但那时,我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没有害怕了,就一个信念,就是要出去。
我慢慢了解到,如果出去,只有两条路,第一种方法是拉人进来,另一种方法就是交钱买产品。有朋友事后说,在野外可以跑啊,但他们人不少,根本逃不掉的。
所以,我准备筹钱。我有手机,准备打给姐姐,但他们会盯着我,我刚说我进了传销组织,他们立刻把我电话挂了。
我比李文星更幸运
没办法,我又策划了“苦肉计”,一个小扛跟我关系好,他说可以帮助我,我就让他用棍子打我,往死里打,但要有个由头。
这个好办,我拿着手机就奔着一个大扛去了,准备用手机砸他的头,但一紧张,没砸到。
不过,这不影响设计的剧本的效果,他很生气要收拾我,这时那个要帮我的小扛站了出来,直接用棍子打在我小腿迎面骨上,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疼过,感觉腿应该是断了。
我被抬到床上,腿肿了起来。他们吓坏了,虽然不敢带我去医院,但帮我买了药,可我觉得没有用,毕竟是断了。
大扛坐在我身边,用手机砸我的头,这就是对我白天的报复吧,直接把我的头砸破了。
我的腿慢慢鼓起一个大包,但我发现我还能动。
他们说要帮我把包挤掉,放出脓来就好。
可没几天,我腿部感染了。

李冬受伤的腿
可能他们觉得我是个大麻烦,一是因为我是个刺头,二是我的腿感染得越来越厉害,必须去医院治疗了,所以主动跟我说让我筹钱。
我通过微信,找朋友借了1000块钱,转给了导。当天晚上,他们就叫了一辆出租车把我送到天津站。
我拿剩下的200元买了车票,直奔我姐所在的城市。我姐看到我的样子,失声痛哭,马上送我去了医院。
今天看新闻,天津警方出手,端掉了这个组织,但听说其中一部分也转移了,去了沧州。
这几天看到李文星的新闻,还是非常难过。
我在想,如果他没有闹事的话,这些人不会对他动手,但如果像我这样折腾的话,这些人肯定也会下狠手的。
如果没有“苦肉计”,我可能也出不来了。
现在想想,我跟他唯一的区别就是我比他更幸运而已。
以上为李冬口述
其实当我看到李文星事件的报道时,第一时间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是另外一个名字——「魏则西」。
两人的遭遇时何其的相似,都是未染铅尘、涉世不深的大学生。
一个求职碰壁、为生存奔命,一个身患重病、四处求医,两人都孤注一掷的把自己的救命稻草压在了互联网上,两人也都因这一选择而丧命。
魏则西的死,换来了百度竞价搜索排名在法律上的广告地位,换来了国家工商总局的一纸新规《互联网广告管理暂行办法》,和对互联网广告领域重拳整治。
这次的李文星事件,又会给乱象丛生的互联网招聘领域带来什么样的波澜呢?

从法律层面来看,在互联网广告领域中平台方一旦被认定为广告经营者和广告发布者,平台就要对广告内容的真实性、广告主的资质、广告的发布形式进行全方位的合规审查,在审查不利时就要承担广告法上严格的法律责任。
而在招聘信息发布领域,平台方的法律责任相则不尽相同。
招聘信息虽然也被称为招聘广告,但在法律上,它其实并不具有对商品或者服务进行推介的广告属性,更多的是属于信息发布的范畴。
也就是说,在平台对用户上传的违法信息不明知时,给予平台豁免,但如果平台滥用权利或者纵容违法信息发布时,直接认定平台主观明知,并承担责任。

那么BOSS直聘对平台信息的乱想是否有所察觉呢?
「BOSS直聘」品牌部相关负责人在接受采访时称,BOSS直聘从成立之初就致力于对虚假信息进行打击,「安全系统从诞生到现在一直在持续进行优化」,「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精力、物力」。
从负责人的说法不难看出,BOSS直聘是明知网站上存在着大量虚假信息的,不然也不会「宣称」投入人财物治理。
但BOSS直聘CEO赵鹏在接受采访时的话,让我们有理由怀疑他们宣称的投入、治理可能存在很大问题。
赵鹏称:「2015年的时候,当时公司还很小,采取只要资料合规就可以先发一个职位,只要不触发举报就可以招聘这样一个策略。」
他也坦诚说,这个策略有问题,错就错在没能及时改进。
而在某公众号的文章中可以看到,记者以xx公司市场主管名义发布一则招聘,发布后不到10分钟内收到了18个求职意向。
在发布招聘信息前,没有明显的审核环节,只要在系统中搜索并加入某家公司,并填写职位和邮箱后,就能发布招聘信息。


这种简单的测试,实际上就验证了CEO王鹏的说法:BOSS直聘的经营策略、技术策略都存在明显的漏洞。
这种明知违法信息大量存在还不审核发布主体资质的做法,实际上已经超越了「失察」的边界,成为一种「纵容」。
可想而知,李文星事件会带来行政执法机关对涉事BOSS直聘的调查和处罚,BOSS直聘也可能面临因其审核不利带来的侵权责任法上的过错责任索赔。
一条鲜活生命的逝去、一个互联网企业的没落,给整个行业也带来了警示:通过牺牲合规成本、向用户转嫁风险,来换取市场份额的做法,在当时当下的教训是惨痛的。
企业的合规制度的建立是企业长远发展的最低保障,也是对社会公众的良心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