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梦十载，走之前向你讨碗前尘尽忘。”

   汉后少帝四年，高后八年，吕后薨。遗诏赐诸侯王各千金，将相列侯郎吏皆以秩赐金。

   大赦天下，以吕王产为相国，以吕禄女为帝后。吕禄、吕产，欲发乱关中，内惮绛候、硃虚 外畏齐、楚。天下欲覆吕氏。

   吕后薨，长安城为丧，未央宫秉烛，大雪三日。

   白马踏蹄沿天涯海角过浮生尽头染沧海桑田，马上女子青丝散落三千，举国为丧之际她却一袭红裳嫁衣，笠纱覆面，扬鞭策马，一路西去。

   那年长安，伴君身侧，只愿阑珊未歇。

   那年长安，思君在侧，只愿浮生未尽。

   那年长安，忧君思量，只愿生死未至。

   那年长安，念君长情，只愿沧海未已。

   与长安不同，玉门关外黄沙漫天，滚滚翻搅的都是荒凉。那身穿嫁衣的女子在玉门关前的渡口客栈勒马，望着客栈屋顶上看着彩旗的女子。

   “醉，大梦十载，走之前向你讨碗前尘尽忘。”

   红衣女子冷冽开口，声音却是喑哑晦涩，那西域天籁歌喉早就毁于数载之前。她于马上，未见真容，却是端不尽的绝代芳华。

   “你怕也是此去无回了吧。前尘尽忘，此去无回的人还要饮下这杯，真是笑话。那个人也是。”屋顶上的醉喃喃道，目光放在玉门关外的滚滚黄沙。那个教她唱归雁的人也是这样，饮下了前尘不忘，此生未归。

   “醉，连你这卖酒人原来竟也不知道所谓前尘皆忘就是此生未悔吗？那些人为何在离开前还要饮下这杯，不过是因为此生未悔。所遇未悔，所爱未悔，生死未悔。”

   “祭祀大人。”醉望着马背上的红衣女子，似乎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却又话到嘴边都成了叹息。她崇敬的跪下，将酒壶献给马背上的人。似乎回忆起了年华肖俏的年纪在西域的时候，冷冽不爱开口的祭祀大人，额头永世不忘的蓝宝石。

   “醉，这世上早就没有你的祭祀大人。”

   红衣女子策马而去，决绝而去。滚滚黄沙，随即湮灭了那抹身影。

   更向西北方向而去，敦煌城外戈壁荒滩，繁华被掩于城门之内。她跋涉千里从长安而来，一身风尘，红嫁衣上都落满尘世间的喧嚣。勒马而止的地方是浮生的尽头，她一步步的走向那戈壁中间的坟冢，白色的石碑已经满是风沙划痕。

   长相守，已是十载生死。

   她取下头上红纱，在三步之遥的地方望着墓碑而立。她半边脸倾城之容，半边脸却是伤痕累累容貌尽毁。狂风吹起三千青丝，衬着她的脸，竟是有些骇人。

   “不疑，我回来了。”许久之后，她终于开口唤道。这声轻唤，隔了十载，隔了生死。

   那一年，敦煌城前，公子温如玉美人冷如霜。

   汉少帝二年太后欲王吕氏，先立孝惠後宫子彊为淮阳王，子不疑为常山王，子山为襄城侯，子朝为轵侯，子武为壶关侯。太后风大臣，大臣请立郦侯吕台为吕王，太后许之。建成康侯释之卒，嗣子有罪，废，立其弟吕禄为胡陵侯，续康侯後。

   她遇见他的时候，她是西域大光明宫的祭祀，中原人眼中的妖女。

   他遇见她的时候，他是大汉王朝新的常山王，异域人眼中的纨绔。

   “敦煌往西，汝等若再踏足一步，死。”虚空中拉满的银弓无箭而发，却是呼啸而去伤了那总是一脸笑容的纨绔王爷。

   “姑娘真是好武艺，在下长安刘不疑，姑娘可是西域大光明宫祭祀，不负？”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年，敦煌城前，黄沙滚滚。

   他带着笑意问，不负？

   不负，不负。

    后来便是千里长安，她为他穿嫁衣而来，他为了她点灯长安而等。

   大婚那一夜，她穿的就是这一件嫁衣，散了青丝三千，胭脂未点，愿许诺生生世世与君长相守。那一夜，他抚着她幼时镶嵌与额间的蓝宝石问，还会痛吗？

   不会痛了。

   他轻吻她的额间，喃喃道，我将永世不忘你额间的蓝宝石，永世不负你。

   红烛昏罗帐，她再也没有忘却那一夜他呢喃叫着她的名字，彷如发誓一般。

   永世不负你，不负，不负。

   世人皆知，常山王刘不疑为人温和宽容，汉少帝四年薨于长安。

   世人不知，常山王刘不疑被鲁元公主之女逼婚休妻不成却一状谋反告到了吕后那里，吕后断其手足，去眼，辉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制为人彘。整整折磨三个月，刘不疑才在万般痛苦中死去。鲁元公主将常山王妃毁容，毁嗓，弃与乱葬岗。

   她后来被刘不疑的弟弟刘义所救，便就此改头换面留在了刘义的身边。后刘义被立为帝，她也跟着搬进了未央宫。刘义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却从不加阻拦。

   不负，我早看够了这世间。

   九年三月，繁星缀天，那帝王背对着她而立，叹息道。

   四日后，吕后祓，还过轵道，见物如苍犬，据高后掖，忽弗复见。卜之，云赵王如意为祟。高后遂病掖伤。七月，高后病甚，后崩。

   刘义知道这件事是她所为，却并未多问。那一天，举国为丧，她历十载生死，再次穿上红嫁衣，千里为他而去。

   十年前，千里长安，她为他而去，只为嫁他为妻，相伴浮生。

   十年后，千里敦煌，她仍旧是为他而去，只为赴他生死不弃。

   长相守墓碑前，她着红嫁衣，手持酒壶，饮尽前尘皆忘，只为此生不悔。

   昔赠君佩若

   今穿红嫁衣

   誓约长相守

   沧海勿别离

   知君情不疑

   不负白头心

   凄凄复潮生

   兮兮此不归

   君若辞红尘

   妾定赴生死

   山河永不赋

   世世永相伴

   这一别，生死十载。

   这一杯，饮尽浮生。

   她凄然一笑，拔剑自刎于墓前。

   那一年，敦煌城外黄沙漫天。

   那一人，温颜如玉笑问道：

   在下长安刘不疑，姑娘可是西域大光明宫祭祀，不负？

   山風